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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的帝师绝唱:一曲葬歌隐藏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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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成都武侯祠,亭台楼阁,碑刻题记,苍松翠柏,碧草青竹。建筑群分大门、二门、汉昭烈庙、过厅、武侯祠五重,恢弘肃穆。

刘备的惠陵与诸葛亮的祠堂合为一体,正所谓“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杜甫的《咏怀古迹》)。这段千古传送的君臣际遇,演绎出“三顾茅庐”、“如鱼得水”、“三国鼎立”、“鞠躬尽瘁”等或激情澎湃、或惊天动地、或悲壮扼腕的历史乐章,至今余音袅袅。

平庸仁厚的刘备、刘禅父子(相比雄才大略、权诈忌刻的曹操,地利人和、疑神疑鬼的孙权而言)幸运地遇到了经天纬地的诸葛亮,而孔明先生也同样幸运地受到蜀汉先主、后主的垂青。

潺潺溪流的尽头,我在武侯祠一处亭子式样的纪念品商店里,翻过《诸葛亮集》的每一页,随着页面的翻转,仿佛掀起一阵阵清风。是诸葛亮的羽扇摇曳吗?是孔明先生轻推须髯的震颤吗?是蜀汉丞相凝思不语的轻叹吗?

文字跃然纸上。有的军令如山,仿佛壁垒森严的铜墙铁壁;有的语重心长,就像沧桑历尽的耄耋老人;有的旁征博引,好似汹涌澎湃的拍岸惊涛……

从流落乡野、务农为生的落魄士人,到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丞相、帝王师,他的人生机遇让人艳羡,他的丰功伟业令人崇拜,他的自由洒脱使人敬重,他那独特的、古代知识分子高贵不羁的傲骨在一千八百年后是否还能流传呢?

第一章 一曲葬歌隐藏的玄机

《三国志·诸葛亮传》里介绍说,诸葛亮青年时代在隆中耕读时“好为梁甫吟”,这个细节让读史的人非常诧异,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怎么如此钟情于民间的葬歌呢?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之者?相国齐晏子。

这首收入在《诸葛亮集》和《乐府诗集》的歌词,凭吊的是春秋时齐国三位壮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陷入了相国晏婴布下的圈套,在齐景公面前为了争功(两个象征荣誉的桃子)而相互倾轧,最后因愧疚竟纷纷自杀而亡。

从 地缘文化分析,这首词发端于齐鲁,一定也流传于诸葛亮的出生地——“琅邪阳都”(《三国志·诸葛亮传》)——今山东临沂市沂南县。诸葛亮从小在齐鲁生活了 十几年,直到担任太山(泰山)郡丞的父亲去世,加之母亲早逝,才跟随叔父诸葛玄离开家乡,流落到荆州南阳郡管辖的隆中。

齐鲁也是孔子的故乡,他的儒家学说在西汉武帝之后,逐渐取代了汉初的黄老哲学,在社会意识形态方面获得了独尊地位。儒家思想对诸葛亮青少年时期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这首词用儒生的观念去解读,似乎不合乎礼法。以“礼”治理天下的儒家思想倡导忠君爱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就是说,三个壮士得不到官方意识形态的同情。而词的主题显然又是缅怀、怜惜他们的悲惨命运的。

可见,喜爱《梁甫吟》的诸葛亮一定超越了主流意识形态本身,甚至是反潮流的。

不过,从地缘政治方面考量,歌词的内涵似乎与主题产生了矛盾。

葬歌的落脚点是晏子,他是春秋时代齐国后期的宰相,辅佐齐国三代国君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晏婴辅政时期,管仲协助齐桓公称霸诸侯的风光早已随风逝去,齐国国力衰弱、执政者荒淫无度,据《晏子春秋》记载,国君曾因嫌弃晏婴妻子相貌丑陋,特意为他送来宫中美女,并劝他休妻。

此时诸葛亮生活的时代正是东汉最黑暗的时期,军阀割据,诸侯并起,他本人裹挟在百姓之中,因为中原地区频仍的战事而流离失所,“苟全性命于乱世”(《三国志·诸葛亮传》),其衰败的惨象让诸葛亮想起了春秋齐国后期面临的萧条,用葬歌更能抒发他内心悲天悯人的愤懑之情。

不过,晏子并没有随波逐流,他保持着士人的高洁本色,劝诫君主从善如流,悉心治理国家,协调、缓解各种内部矛盾,以勇气和胆识维护着齐国在诸侯中的地位和尊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二桃杀三士”是晏子为防止权臣作乱而采取的策略。一个瘦弱矮小的文人,在三个勇武过人的猛士面前,四两拨千斤,用大智慧化解了国家的忧患。

也就是说,词中提到的“阴谋”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奸臣、小人,相反,是个彪炳史册的大政治家、品德高尚的君子。

我认为,这首诗词令人震撼的地方恰巧就是将缅怀逝者、赞颂“元凶”、思考人生等多个侧面同时呈现出来,看似矛盾,而实际上却是和盘托出人的命运真相。

“杀三士”的动机还仅仅是推测,主观认为他们功高震主,有谋反、篡权的可能,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的死完全是为了达到一种政权内部势力平衡的政治目的,这是游戏规则。

作为政治家的晏子,当然要不折不扣地贯彻游戏规则,因为他也是这个游戏中的一份子。

三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功臣,三个曾经鲜活灵动的生命,就这样归于沉寂了!诸葛亮是否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无限的悲凉呢?

功与过,是与非,还有什么意义?人是现实的奴隶!

几乎是宿命一般的,三十多年后,公元228年,第一次北伐失败的蜀汉诸葛丞相亲手斩杀了丢失街亭的爱将马谡,“戮谡以谢众”(《三国志·诸葛亮传》)。

实 际上还是“二桃杀三士”的翻版:为了贯彻“依法治国”、“依法治军”的原则,“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三国志·马良传》注引 《襄阳记》)此时他是“挥泪斩马谡”的诸葛丞相,还是称马谡为幼常(马谡字幼常)的孔明大哥?他的耳边,是否又回响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吟唱的《梁甫吟》 呢?

人性难敌游戏规则!不可兼得!在政治机器的轰鸣声中,人的生命弱不禁风,仿佛被碾碎的齑粉。

在《梁甫吟》撕心裂肺的哀鸣中,诸葛亮是否沉浸于这样的感伤:他希望毕生为之奋斗的政治大业,到头来是否会将他自己彻底吞噬呢?

“范蠡重而长,文种轻而亡”(《诸葛亮集·阴符经序》)诸葛亮一定想到了春秋晚期,越国灭吴后,越王勾践眼里向功臣投射出的凶光。

政治家作为一种职业,需要配备《商君书》、《韩非子》、《六韬》,需要地位、法度和权术。

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至於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1]

诸葛亮在北伐前向后主刘禅公布了个人财产状况,子女、配偶、亲属的生活来源也一并予以说明,这是否是中国历史上最高行政长官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开诚布公地自我曝光?除了武侯“淡泊名利”之外,我们是否也能看出孔明先生为保全自己和家人,而处心积虑地表露忠心呢?

葬歌蕴含的另一层玄机,是怜悯三个没有头脑的武夫。思想禁锢,被意气所驱使,只知道为荣誉而战,近乎愚蠢地丢掉了性命。

人始终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成就、美誉度等外在表现,[2]从而丧失了本体自由。正像苏轼所哀叹的:“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蝇营”。看穿了政治两面性的诸葛亮,在《梁甫吟》的叹息声中审视着自己和自己的选择。

当然,他不会选择三个壮士,他会追随晏婴的脚步。

晏婴与管仲并称为齐国政坛的双子星。隆中务农的诸葛亮“每自比於管仲、乐毅”(《三国志·诸葛亮传》),而他唱的歌中的主角是晏婴,异曲同工,都反映了他本人的志向:出将入相,建功立业。

诸葛亮自然推崇晏子的政治韬略和见识,并且在出山辅佐刘氏集团后,充分展现出一个国相所应具备的素质,在各种复杂矛盾中游刃有余:他写信安抚嫉妒马超的关羽,调解刘巴与张飞的不和,劝说刘备赐死刘封清除易代隐患,废黜廖立规范集团内部的言行。

喜欢《梁甫吟》的诸葛亮一定会对《晏子使楚》(载于《晏子春秋》)的故事烂熟于心,这真好比诸葛亮出使江东、“舌战群儒”的春秋版本。处在弱势地位的诸葛亮宛如当年出使楚国的晏婴,在冷遇与质问中,不卑不亢,应答如流,为危难中的刘氏集团立下“联吴抗曹”的首功。

《梁甫吟》引申出来了些许诸葛亮在历史风云中的前因后果。家乡留给他的思想烙印不可磨灭,而他青壮年时期生活的隆中,又是一片新的自由天地……

请继续关注《诸葛亮的帝师绝唱》之二:隆中的人生布局。

[1]引自《三国志·诸葛亮传》

[2]《当下的力量》埃克哈特·托利著中信出版社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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