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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抵御食堂的黑暗料理和在缅因村里上学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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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Bates好像是进入了雨季。正午出门,却是云雾低垂,望天色如同隔了层针脚细密的厚纱布,整个世界溶解成一部朦胧潮湿的黑白默片。万物皆似醉了酒,空茫,恍惚,而涣散。

前几天爹妈打电话过来,说北京又是雾霾压城。离开第二年,关于满城灰黑色的记忆已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好像是一入了冬,看什么东西就都仿佛隔着层毛玻璃,灰蒙蒙的天空,阴影下的大槐树,和细弱干枯的树枝子。

Bates倒是好山好水,每天出门,天空蓝得仿佛window7开机的桌面。但是日复一日对着这么一个桌面,也是很无聊的。一年到头有六个月是冬天,出门转一圈见着的松鼠比人都多。回国的时候被别人问到学校在哪里,回答说“缅因州路易斯顿”,就会明白“茫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朋友们去纽约、去旧金山、去西雅图,我却被发配到Bates修仙,只能指望着自己没有仙骨,四年后也不能得道,快回到人间烟火里去。

在这种地方待着,就只能学着自己找乐子,来抵抗这样漫长的平淡时光。

比方说凌晨两点钟饿得百爪挠心,被朋友叫去小厨房煮泡面。到地下一层的时候,只见灯光昏暗,整栋楼冷冷清清的,走近了小厨房,却隐隐听见飘渺的乐声。原来是我不愿意透露名字的朋友张瀚宸,为了把这一顿凄凄惨惨戚戚的夜宵吃出仪式感,一边煮面一边放莫扎特的曲子。我进门只见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十分忘我地旋转跳跃,手里的筷子上下挥舞,假装自己是个大指挥家。

我说你看没看过门罗《快乐影子之舞》里的第一篇?你跟那个在寂寞的乡野小镇房子里跳舞的女主的差距,大概也就是一条花裙子。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我们吃面的时候开始放上海复兴计划的《百乐门swing》和志仓千代丸的雨のち想い出(雨后的回忆) 。我的朋友是一个舞者,于是竟然真的听着音乐围绕着一碗方便面开始编舞,我琢磨着最后的成品大概可以叫《辣白菜面》,也算是纪念一下灵感的来源。

(二)

再比方说食堂这件事情,上次我在文章里说我们的commons一言难尽,对所有食材都达到了去取精华取其糟粕的至高境界。然而人类毕竟还是要为了生存折腰,于是虽然每次叫我朋友去食堂的时候,他都会目光深沉而哀恸地说:“不,我不愿意去食堂。我宁愿选择伟岸地倒在脚下这片我不爱的土地,请将我深埋,埋在那漫山遍野的苍白之下”,但抽风之后还是会屈服于现实,默默去commons觅食。

一句话,该吃还是得吃。

想起上次在文章里说commons黑暗料理,读者们纷纷要求我上图。姑且给你们感受一下,能把圆白菜切成两半煮熟了还不撒盐就给端上来的食堂的力量。至于它什么味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提了。

不知道是因为内心的痛苦日渐深沉,还是被绝望的现实摧垮了神经,某日我的朋友吃了一口commons的代表作焦炭鱼后,竟赞不绝口道:“好吃!真是太好吃了!你快尝尝,人间美味啊!”说着他就在我惊悚的眼神中又吃了好几大口。

为了不刺激一个精神出现问题的可怜孩子,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受压迫太久,疯魔了吗?”

我的朋友慷慨激昂地开始了他的演讲:“你在commons的人生目标是什么?难道是吃到好吃的东西吗?是获得生活的幸福感吗?不!是活着!活着!你清醒你清醒,可是你痛苦啊。在commons,只有疯了,才能活着。

好像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所以坐在commons,大家常规的对话是这样的:

“想不想去拿点吃的?”

“不想!”

“想不想活着?”

“走……”

(三)

万圣节的时候,学校在食堂里放了一种软糖。我的朋友于是接了一杯橙汁,把软糖固定在杯子边缘,开着滤镜前后左右拍了半天,得到了如下作品,名为commons节日限定鸡尾酒(配方:橙汁,软糖)

还有就是commons的披萨,虽然味道十分奇诡,但也不是不能入口的。倘若挑掉上面一层的洋葱和青椒,再撕掉下面硬得可以划破嘴唇的底面,中间的面饼,也称得上是口感细腻,层次丰富了。而且这个披萨,很适合用commons温润如玉的汤送服。所谓温润如玉,汤还没凉透,是为温,水尚未熬干,是为润,里面的东西硬得不小心能硌掉三颗牙,是为如玉。

有时候太难吃了,也会干一些伤敌一千,自损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事分散注意力。比如说拿一块很腥的鱼,吃一口,然后目光真诚地对朋友说:“哎哟这鱼可真地道,您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如果对方不信,就再吃一口,同时用殷切的目光无声地进行鼓励和催促。而受害人一旦着了道,叉子入口的瞬间,始作俑者已经在拿纸接着往外吐并用温水漱口了。我怀疑干这种事情的人都跟我们学校的松鼠一样,能把食物储存在腮帮子里。

上次我朋友做了类似的事儿,但很快遭到了报应,得意忘形之际非常狠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刚才还在嘲笑我,一瞬间后却突然安静下来,用手捂着嘴,两眼泪汪汪的,眼看就要疼哭了,顿了一会儿手拿开指尖上全是血。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见着咬舌头能咬成这样的,真是惨绝人寰,大快人心。于是后半顿饭就变成了我看着对面的兄弟一边咬牙瞪眼地吸气,一边往外擦血沫子。但是一个北京人绝不会因为伤痛而放弃贫嘴。他口齿不清地强调说,至少伤在嘴里,流的血都能喝下去,也算是自产自销,没啥损失了。

(四)

我记得来Bates之前,我曾问一位学姐,这边大家周末都做什么。我学姐说,工作日都在修仙,周末偶尔会去人间走一走,主要的娱乐活动是逛沃尔玛。在我十八年的认知里,去超市,是无论如何都跟娱乐不搭界的,所以我当时只当学姐是玩笑话,也没怎么仔细琢磨。现在回头来看,真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在Bates生活了一年多,深切认识到了冰天雪地的缅因除了挖车推门和在雪里游泳之外没什么其他室外活动,我也终于明白了沃尔玛游乐场的有趣之处。沃尔玛里面,第一不冷,第二能见到很多活人,第三还有很多非常魔幻的东西可以看。

不知道为什么沃尔玛有一种义乌小商品市场或者红桥市场的感觉,有许多设计迷醉、配色奇诡、用途不明的神奇产物。举例来讲他们很喜欢把emoji表情印在东西上,下面这张图里面,分别是爱心唇膏,我的一百种情绪靠垫,和爱我你怕了吗搓澡球。

之后我们又看到一套沙发毯和靠垫,上面全是鱼鳞似排列的亮片。首先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扎人的东西用在毯子和靠垫上,第二这个浮夸而鲜艳的配色,真的不是埃及法老入葬款吗?

我和我的朋友就这样在沃尔玛里看了俩小时,可以说十分开眼了。“您快移驾过来看看这个,见过这么丑的东西吗?超酷的!”

(五)

某月某日在Bates遇到下雨,和朋友犯中二病,一人抖了抖自己不存在的披风,指着天空说:“老天爷,我命令你停止”,另一人作深沉状:“我dark flame master,怎么会怕你几滴雨呢!”(此处参考《反叛的鲁鲁修》和《中二病也要谈恋爱》)。

这种时刻,会有一点恍神,好像又回到了不顾路人诧异的眼神,和朋友们一起在北京大街上抽风的日子。彷佛我还是十四五岁,彷佛我们还走在钓鱼台的银杏大道上,听着《少年维持着烦恼》。那首歌我倒是一直还在听,当时一起玩的人却一个比一个跑得远,一年也见不上一次。

还想起来初高中那会儿偶然听到《枯叶之蝶》,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上了大学,倒是天天和朋友把里面不知所云的句子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玩,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喝腰中那壶酒”,什么“你家族世代金戈铁马,功垂千秋,你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吗”。不过早就听说了,白马和枯叶是不会拍电影了。虽然拍了大概也不太会去看,但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杜随有个句子:忆得容颜凭照影,看来岁月似翻书。前几天朋友在文章里写,倘若一年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回放,明亮的只有几帧而已。这固然是挺悲观的看法,然而那明亮的几帧,却特别的难以忘怀。就比方说那些闲着没事催我麻溜儿回北京的朋友,见面的时候哪次不是互相嫌弃,“嘴这么贫,是不是找打?”然而又拿着行李箱去机场,再一次离开了这些人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有点慌,有点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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