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本质主义和文革的退潮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牛布衣
我们从中学时代起就相信:第一,我们感官所及的世间万事万物都只是现象,在每一个现象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叫做“本质”的东西;第二,受“本质”控制的事物不舍昼夜地依照某种自然法则运动着;第三,此事物与彼事物之间存在着普遍的联系。卡尔·波普为这套思想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本质主义”。
在股市的本质姓“资”还是姓“社”的争论结束以后,国有企业纷纷上市。股民们注意到:党委书记摇身变成了董事长,厂长理所当然担纲总经理,工会主席名正言顺地做了监事会主席,上市公司的本质并没有变,还是国家控股,虽然口袋里的钱被圈了进去,心里很踏实。因此,股评家们的责任只是引导股民们透过股市涨涨跌跌、跌跌涨涨的表面现象,找出股市下一步作上升或下降运动的本质趋势。
注重基础分析的股评家们提议股民们根据本质主义的第三条原则,了解经济景气程度、通胀率、利息率、国债发行量、新股上市速度、国有股持减速速度、周边金融市场情况等等,以判断大市;了解上市公司财务状况、主营业务前景、竞争能力、人员变动、重大诉讼、分工派息方案等等,以选择个股。他们说:股市的本质是“供求关系决定价格”。
偏爱技术分析的股评家们力促股民根据本质主义的第二条原则,盯牢股价变化,注意成交量变化,把握买卖时机。他们说:股市的本质是“历史将会重演”。
可怜股民们听了上述高人指点,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经济形势大好,股市指数狂泻;买绩优股被套,抛垃圾股飞升;多头排列是骗线,带量下跌是洗盘。用血汗钱换来的经验告诉我,股市的“本质”是没有本质。不然,政府何不征召一批高人前往华尔街掘金,胜似加入WTO的谈判中受这厮或那厮的气。
本质主义原产地为西方,由柏拉图的理念论演化而来,也可称为柏拉图主义。可以认为:正是对事物“本质”的追问,孕育了近代科学的发展。从牛顿找到万有引力定律算起,直至理论物理学家找到六种轻子和十八种夸克为止,四百年来,现代物理学一直在寻找物质的“本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群曾经年轻而现在已不再年轻的物理学家找到了更“本质”的“超弦”,可勉强定义为“一条在具有特殊对称性的十维空间-时间中晃来晃去的蠕动曲线”。由于这实在太玄妙了,连在科学界里,也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从达尔文创立生物进化论算起,直至各国分子生物学家合作完成人体30亿对DNA碱基测序止,生物学一直寻找生命的“本质”。不幸的是,我们对于“从生到死”已经了解到很多很多,我们可以在分子水平上用某种酶作为手术刀,对DNA片断进行解剖、重组。但这不等于我们知道如何“从死到生”,我们从未在自然界或在实验室条件下,观察到或亲自动手,由无机或有机材料“组装”出一个活的大肠杆菌来。生命起源和生物进化都是历史,而历史是不能重演的,我们除了作些形而上学的推测,还能做什么呢?至于克隆技术,那只是一种盗版技术。版权所有人当然是上帝。所以生物学家决没有理由像物理学家一样乐观,期望有朝一日找到生命的“本质”。
十九世纪,物理学和生物学寻找“本质”的辉煌成果,使社会科学家们艳羡不已,他们开始在各自领地内急急寻找起事物的“本质”来,并且屡有斩获。因此本质主义也可称为科学主义。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科学主义传入了列强环伺、积弱积贫的中国,迅速在极大部分知识分子思想中生了根。
从“汤武革命”起,中国历史上的革命思想层出不穷,如孟子的“诛一夫”论,陈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论,等等。但旧革命理论的缺点是致命的。任何一个后王杀了先王,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是“诛一夫”,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人人都口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个个做起草头王来,岂非天下大乱?
然而科学的社会革命思想便大不一样,在什么社会发展阶段,谁有权领导革命,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开列得清清楚楚。比如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阶段的1957年,几个书生主张“多党制”、“轮流执政”,既不合时宜,又不自量力,白白折了“人民”的政治身份。所以反右斗争并没有错,错的是反右扩大化,这是正版或盗版历史教科书上都写明了的。
1956年,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发表秘密报告,揭露了斯大林的暴虐。虽然奥威尔在1945年就发表政治寓言小说《动物庄园》,讥讽斯大林,但那很可能是西方知识分子的偏见,不算数的。现在窝里人自己说:社会主义的领袖是一个暴君,无疑在科学的革命理论上捅了一个大洞。毛泽东思考了将近十年,终于推出“无产阶段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毛指出: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还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这种斗争是时起时伏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这种斗争反映到无产阶级政党内部,便成为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两条路线的斗争,赫鲁晓夫之流就是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
1966年,毛泽东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不管其原初动机如何,在革命理论的自洽性上是无隙可击的。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对文革再一次重新分配“革命”政治身份很无奈,但仍不得不设法过关。国家刘少奇被当作美国、苏联、台湾三方联合设计、制造并埋在中共党内的定时炸弹被挖了出来。林彪作为钦定接班人被载入了党章。文革几乎要班师回朝了。偏生不争气的林彪坐在三叉戟飞机上出逃,最后摔死在蒙古沙漠上,史称林彪折戟沉沙。毛泽东素来有熬夜的习惯,从此睡得更少了。如果说,林彪是敌人安装的精度更高、威力更大的中共党内定时炸弹,这样的话这次恐怕只能骗骗小孩子了。一个合理的逻辑结论是:这是中共党内的又一场高层权力斗争。无论官方的正式文本怎样向党内外解释,毛的“继续革命”理论再也无法自圆其说。知识分子心中的本质主义的多米诺骨牌倒塌了。
此后,尽管还有批林、批孔、评《水浒》运动,还有反击右倾反案风运动,但高潮毕竟过去,文革已经像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了。1975年唐山大地震之后,毛泽东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但由于“革命列车”的巨大惯性,四人邦作为文革的罪魁祸首被判刑后,又发动了一次反精神污染运动,记得被献上运动祭坛的有诗人白桦及其作品《苦恋》。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