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岚清:大学生不知道肖邦 说不过去(5)

2004年9月,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举办的首发式暨交响音乐会上,李岚清、陈至立、周济等领导人与学生合影。摄影/范水
“飞吧,思想,乘着音乐的翅膀”
钟 岩:对今天讲“实用”的大学生而言,音乐是否也将成为他们寻求一份理想工作,特别是进入外企时进行交流的语言?迎合大学生比较功利的心理,是否有必要使之懂得:音乐也是国际语言,而不仅仅是外语?
李岚清:你如果跟音乐家这么讲,他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而我认为,只要有利于高雅音乐的推广,都未尝不可。
有人说,古典音乐正走向消亡,我觉得不是这样。从现象上看,现在是通俗音乐占了主导,但是这种流行还没有经受过历史的考验,它的生命周期是多长呢?我在《音乐笔谈》中介绍的那些音乐家的音乐,有些当时也并没有得到认同,是后人把它挖掘推介出来的。比如巴赫音乐的挖掘与传播,门德尔松作了很大的贡献。巴赫的音乐流传至今,已近300年,我相信还将继续流传下去。艺术和娱乐不完全是一回事。但不能因为它比较深奥,就不能采用类似通俗音乐的推广方式去普及。我认为只要有利于高雅音乐的普及,方法应当是多种多样的。我举个例子,比如“钢琴王子”克莱德曼,我认为他做的工作也是有益的,比如贝多芬的《献给艾丽斯》钢琴奏鸣曲,如果没有他用通俗音乐的方式去演绎推广,恐怕就没有太多人知道。
对大学生呢,我在书里举了个例子:有一次香港的高等教育咨询委员会在北京开会,香港汇丰银行负责人的发言引起了我的兴趣,他在座谈中说,汇丰银行招收职员时,不但招收学金融、学经济和学信息的,也招学艺术、学音乐的。我就觉得奇怪,问他们是不是有乐队?他们说不是想组织乐队,而是因为学艺术的学生很有创意,经过金融方面知识的培训,可能会成为很好的金融家。有一次,我与清华大学师生座谈音乐时,有一位同学递一张条子问道:“有的青年并不懂欧洲古典音乐,而故作高雅地去听古典音乐,您认为对吗?”我的问答是,听总比不听好,多听,他慢慢地就会懂了,产生兴趣。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格林斯潘是学什么的吗?
钟 岩:不会是学音乐的吧……
李岚清:最初就是科班学音乐的!他高中毕业考进享誉世界的朱利亚音乐学院。学习之余还参加过爵士乐队,曾在一些餐馆和夜总会里演奏萨克斯管和单簧管。后来他到纽约大学学经济,最后成为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但他终生喜爱音乐。我认为他学过音乐的背景,对他后来成为经济学和金融学家肯定有帮助。
我强调全才,就是既要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又要有较强的形象思维能力。学音乐肯定对一个人的成材,对提高自己的素质有好处。
钟 岩:当今,大学生接受熏陶的途径太多太多,您为什么提出希望他们“写一笔好字,唱两句皮黄,跳三步舞曲,听四个乐章”?
李岚清:刘欢是搞流行音乐的“大哥大”了。但是他为什么一直在北京外经贸大学讲授西方音乐史?我想,他在流行音乐的地位,跟他对西方经典音乐的研究、借鉴、继承、发展有关,因此他的功底比较深,因此他的艺术生命比较长,人们喜欢他。他曾告诉我,他在上大学以后才开始摸到钢琴,对一般人来讲,哪还有可能?苦学苦练啊,真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搞音乐还要讲究天赋,但作为音乐爱好者,不需要具备天赋这个条件。所以我想对大学生朋友讲,第一呢,音乐能陶冶人的情操;第二,可以增加你学习的效率;第三,有助于提高你学习和工作的创造性;第四,有助于培养团队精神,创建和谐社会。尤其是在知识经济时代,这方面无形的价值是很高的。同时呢,平静、宽容的胸襟,能跟人很好地相处也非常重要,现在已不是凭个人本事就能做成大事的爱迪生时代了,而是要靠团队的力量。
钟 岩:您的书里还讲了很深刻的做人和做事情的哲理,讲音乐和人生的故事,无不使人难忘,例如说到鲁宾斯坦是“弹错音冠军”?
李岚清:我在书里只介绍了一位鲁宾斯坦,即生于19世纪中叶的安东·鲁宾斯坦,也提到了他的弟弟尼古拉·鲁宾斯坦,兄弟俩还分别担任过圣彼得堡音乐学院、莫斯科音乐学院院长,李德伦、吴祖强、郭淑珍等我国著名的音乐家都是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的。
这里我再介绍一位现代的世界级钢琴大师——瑟尔·鲁宾斯坦,他1982年才去世。请听他是怎么说的:“有些人总是谨小慎微……他们把鼻子贴近键盘,不断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不要弹错,因而并不使出全力……勃拉姆斯经常误弹音符,可是他却充分弹响键盘,表达出全部的音乐意境……这个密集和弦是全曲的高潮吗?那么为了需要,我就得把它‘砸’出来,弹错一两个音没有关系。”这位鲁宾斯坦自称是“弹错音的冠军”,坚决主张要把谱子背下来,不要小心翼翼地看着乐谱弹,总是担心弹错音。他的音乐生涯很长,直到90多岁还登台演奏。这也是生活里的哲学:处理宏观和微观的关系,着眼于大局,看准了就坚持努力地去做,不要这也顾虑,那也顾虑。青年学生学外语也是如此,如果你害怕讲错而不敢张嘴,那你就永远不会讲。敢讲是主要的,讲错是次要的,知错改了就会成为永久的记忆。
钟 岩:您还提出了一个新的词汇:“文人相亲”。
李岚清:不知道你们看我的《音乐笔谈》时是否注意到了,我在写《传略》这一部分的时候,尽量地挖掘音乐大师之间的相互借鉴和学习,相互之间的推介,相互之间的感情。柏辽兹潦倒得几乎绝望之时,帕格尼尼雪中送炭,送给了他2万法郎的接济,是多么深情和及时啊!还有舒曼和勃拉姆斯。舒曼去世很早,舒曼夫人却活了77岁,在舒曼去世之后这个漫长的岁月当中,勃拉姆斯一直在接济舒曼的夫人。因为舒曼夫人本人也是个著名的钢琴家,他希望她不要因为经济上的拮据而影响到她的音乐事业。他们两人之间有深厚的友谊,但并没有爱情关系。舒曼的《新音乐》杂志推介了肖邦、李斯特、柏辽兹、门德尔松、勃拉姆斯、瓦格纳等人,后来都成为鼎鼎大名的音乐大师。
李斯特在这方面也是值得赞扬的,他的周围有300多个学生;同时代的音乐家柏辽兹、舒曼和瓦格纳等人的音乐,也是因为他的介绍而得到更大的传播。他还热情扶持了斯美塔那、莫纽什科、格里格、德彪西、阿尔贝尼斯、圣-桑斯等后辈作曲家。他与伟大的人道主义作家雨果往来密切,以至于后人称他们为一对“精神上的孪生兄弟”。
为什么我要写这个主题?因为在18世纪到19世纪,在欧洲出现了大量的音乐家,集中出现那么多的大师。我就是想探讨一下,为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每个世纪都有大音乐家,但为什么那个时代这么集中?类似的,我国唐代也集中出现了那么多的大诗人。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之间互相提携,互相借鉴,互相学习,互相倾诉居多。我提倡文人相亲,不要文人相轻。文艺批评是必要的,但要心平气和,对事不对人,不要相互攻击,更不要弄得你死我活,势不两立。
钟 岩:您在书中非常有趣地提到意大利音乐家罗西尼:您去法国访问时,菜单上有一道菜名为“罗西尼风味的里脊肉”,马上联想到这道据说历史悠久的法国菜,和200年前创作《塞维利亚理发师》的音乐家有什么关系,就把这份菜单拿回来考证。结果真的发现,罗西尼既是此音乐家,又是彼美食家。您写作这本书一定有着长久的坚韧的积累?
李岚清:1993年我在国务院分管教育工作后,发现音乐教育是一个薄弱环节。1995年党中央、国务院提出全面素质教育,我就准备写一本音乐普及教育的书,目的就是引起人的兴趣,推进音乐教育,提高人的素质。音乐家们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也起到了积极作用。但他们写的书往往过于专业,普通人看不懂。因此我就萌发了一个念头,就是等我退休以后,从一个音乐爱好者的角度,写一本关于音乐的通俗读物,希望能引起普通读者对音乐的兴趣。我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可以和我的工作相结合(1998年起,我又分管文化工作)。出国访问时,假日安排参观,我大多是参观音乐家故居、博物馆,收集资料。我国驻国外机构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帮我收集、提供了很多资料。我让秘书把所有资料放在几个箱子里面集中起来。我收集的图片近万张,我的《音乐笔谈》中只用了七八百张。其它有些因知识产权问题,或质量问题不能用;有些还要进一步整理。前几年在北戴河休假空隙期间,我也开始写了一些素材,逐步形成《音乐笔记》。但因公务繁忙,未及进一步整理、补充。现在退出工作岗位,有写书的时间了。写书很辛苦,常常不知不觉就写到了吃饭时间,但是很有乐趣。出版社和音乐界的朋友给了很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