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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师大教授班建武:劳动教育要给孩子呈现真实的劳动世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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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开学,2022年版义务教育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正式启用,变化之一就是将劳动、信息科技及其所占课时从综合实践活动课程中独立出来。9月初,北京市教委发布《北京市义务教育课程实施办法》,将劳动课正式写进课表,成为独立课程。

劳动教育是“五育并举”的重要组成部分,校内的劳动教育要如何推进?什么样的劳动课才能真正实现劳动教育的目标?如何评价劳动教育的结果?

9月22日,新京报记者对话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公民与道德教育研究中心主任班建武,深度解析劳动新课标,探讨如何做好新时代劳动教育。

对话中,班建武表示,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年版)的颁布在我国劳动教育发展史上是一个里程碑,但要注意的是“不要把劳动简单等同于劳动教育,坚持育人为本是新时代劳动教育的‘灵魂’。”

要把握好劳动课标的统一性和灵活性

新京报:你曾经说过,此次劳动课程标准的颁布在我国劳动教育发展史上是一个里程碑。之前,学校也有劳动教育,此次课标的出台为何意义重大?背后有哪些考虑和博弈?

班建武:新中国成立后就一直高度重视劳动教育,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推进形式,以前的劳动教育更多以经验性的推进为主,缺乏专业的、系统的顶层设计,即劳动教育从来没有国家出台的课程标准。此次是第一次颁布了关于劳动教育最权威、最专业、最全面的纲领性文件,标志着劳动教育在专业化推进方面取得了很大进步。

同时,课程标准的出台明确了劳动教育在学校中作为国家课程的合法地位,也规范了全国各地劳动教育“各自为政”的实际情况,给出了国家层面的规范要求。

综合以上几点,我认为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新京报:教育部在新课标中对于什么是劳动课程、劳动课任务都有了指导性的标准,但具体落地时需要有哪些抓手?有哪些需要关注的重点?

班建武:坚持育人导向,也就是坚持劳动价值观的教育,这要摆在首位。劳动教育不仅仅要解决学生会劳动的能力问题,更要解决学生“爱劳动,敬畏劳动”这些价值层面的问题。

我通过多种形式,部分参与了劳动课标的研制过程。我认为,制定课标重要的方面在于,首先,怎么把中央和国家的教育意志转变成学校可以具体推进的抓手。中小学校和教师落实课标要做到“顶天立地”,“顶天”指的是要符合国家方针政策要求,紧扣中央、国家的文件精神;“立地”指的是要结合学校和老师的实际情况。

怎样处理好课标的“统一性要求”和“各地自主灵活性、多样性”的关系,也是制定劳动课标考量的重要问题。

因为中国存在非常明显的城乡和区域差异,实际的劳动情况各有不同,课标作为国家统一意志的要求,真正落地应和当地实际情况紧密结合在一起。

举例来讲,南方和北方在家务劳动方面有很大区域差别。北方饮食以面食为主,南方以米饭为主,不能要求所有学生都能包饺子、煮面条,这存在区域之间不公平的问题。农业生产也是一样,非得全国都种麦子或都种水稻是不行的。

因此,非常重要的实践原则就是要因地制宜,课标赋予了各个区域甚至各个学校充分的自主权,使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选择合适的劳动内容和载体推进劳动教育。

课标的统一性则表现在,对于劳动的课程目标和核心素养的培养必须统一。不管做馒头还是煮米饭,都要落实劳动课程目标,就是要培养学生的劳动素养,指的是劳动观念、劳动能力、劳动习惯和品质、劳动精神,这是落实具体劳动教育的载体和内容。

劳动课老师不能只会劳动 

新京报:从操作层面来看,实现这些具体目标要突破哪些问题和现实困境?比如教师水平,学校可能面临软硬件方面的问题等。

班建武:这要求一线老师对课标要把握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很多地方存在的问题是一下子扎进了“因地制宜”,忘记了背后培养核心素养的统一性要求。比如大家都忙着带孩子种萝卜、种西红柿,但忘记让孩子知道种萝卜是为了什么?种西红柿是为了什么?因此,孩子们学习到的可能就只是“种西红柿是有意思的、挺好玩的”,但劳动教育课标的目标不是让孩子停留在把严肃的劳动“当好玩的事儿去干”。

我们理解劳动教育的成果是什么?是劳动素养的改变,拿种植来讲,成果不是种出来的是萝卜还是西红柿。劳动教育不是职业教育,不是培养种植的专门人才,是通过种萝卜和西红柿的方式来帮助孩子形成正确的劳动观念,拥有正确的劳动精神、习惯、品质和基本的劳动能力。但很多地方把成果放在了种出西红柿、萝卜上。

新京报:在新课标出台前,其实全国各地不乏在劳动教育方面做出亮点的学校案例,小到带着学生种花、拔草,大到插秧、种田,这是否就是劳动教育的目标和形式?还有的学校聘请保洁、保安授课,这是否存在形式化和局限化的问题?

班建武:劳动课标确实对学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保洁、保安担任劳动教育师资,要看其优势是落实在了劳动教育中的哪个目标和素养的培养。只具备劳动能力的保洁、保安所教授的内容不能够代替整个劳动教育,学校要用人所长。保洁阿姨上课,能给学生讲清楚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劳动观这一劳动教育目标要求吗?

劳动观念,在课标里指的就是对劳动、劳动者、劳动成果的认识和看法。对劳动、劳动者、劳动成果的认知和总体看法,怎么教给学生?你让学生抡起锄头种地,他自然就会对劳动有正确的认识吗?未必。人在劳动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体力和智力的付出,这会给人带来不同程度的身心压迫感。这种身心压迫感,如果没有正确的认识,就会使人对劳动产生消极的体验和评价。

我们生活中会发现,虽然有些人整天劳动,但这不代表其劳动观念是正确的,伴随着体力和智力的劳动消耗,有些人会说“等挣到足够的钱,再也不干这个了”,这是负面的影响。如果让孩子做一道菜,他做完了喊“再也不做了,太累了”,就失去了劳动教育的意义。

新京报:如何破解劳动教育师资问题?

班建武:劳动教育还存在很多问题,有的从事劳动教育的人本身也缺乏教育素养。比如很多校外劳动教育基地是从旅游景点或其他实践基地转变过来的,这些基地的从业者对教育的认识能有多少?又有怎样的劳动教育素养?

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是劳动教育中的首要目标和灵魂。客观来讲,目前没有劳动教育的专门师资,主要是劳技教师、综合实践教师在从事这方面课程,甚至有些地方就是班主任或其他不够课时的科任教师来充当劳动教育教师。现在,劳动教育对于教师提出了更高要求,学校想把劳动教育做好,不管是专职还是兼职,要对教师有相应的专业培训。

值得一提的是,劳动教育如今变成了教育学一级学科下的专业,可以培养专业老师。就在今年,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在全国第一次招收了劳动教育的本科生。这表明了劳动教育师资开始进入专门化的培养规划中。

劳动教育本科专业属于教育学,我一直强调不能用劳动取代劳动教育,这一专业涉及教育原理、德育原理、课程论、教学论等教育学的内容,由不同老师来教授。学习劳动教育的基本知识,必须对教育的基本原理有充分的把握,劳动教育本质上是教育。

劳动教育要避免“娱乐化”

新京报:你曾参与到劳动教育课标的讨论,在你看来,如何建立成体系的劳动教育评价标准?

班建武:明年会推进全国范围内的第一次劳动教育质量监测。需要提醒的是,课标里列了学生不同学段学业质量的表现,劳动教育评价就是要看其在劳动的学业质量方面多大程度达成了目标。

怎么衡量劳动教育成果?要从劳动教育的目标及其所要培养的核心素养去综合考量,比如学生的劳动观念发生改变了吗?具有劳动精神了吗?不是说学生会做一道菜,劳动素养就是高的。可能他做菜的过程中对食材特别浪费,也可能劳动习惯很不好,做菜时把厨房弄得乱糟糟。甚至说虽然做了一道好吃的菜,但他抱怨个不停,说“累死了,再也不想干了!”这些都是劳动素养存在问题的表现。

现在很多学校在做劳动教育评价时忘记了目标和核心素养,只是从劳动成果来对学生进行评价。这混淆了两个概念,即用评价劳动的方式来评价劳动教育。评价劳动的方式和评价劳动教育不一样,劳动的本质是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目标是以结果为导向;劳动教育的核心目标是人的成长和发展,而不是物化的东西。对此要有透彻把握。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教师要琢磨如何评价劳动教育的成果。

新京报:你提到目前劳动教育还存在很多问题,具体还有哪些问题需要重视和改变?

班建武:最主要的是劳动教育观念层面的改变,很多地方推进劳动教育,看起来内容多样,但本质却是一样的,就是认为只有传统的农业劳动才叫做劳动教育,很多学校都是这样干,差别只在于种萝卜还是种白菜而已。

我们在开展劳动教育时,要自觉思考我们身处的是什么样的时代?新时代下的劳动是什么特点?现在,不论农业还是工业,都是高科技含量的农业和工业为主要形态。很多地方的劳动教育为什么开展起来特别困难和费劲,因为这些劳动并不是当下社会主流的劳动形态,在很大程度上是无中生有,让孩子去做一些我们成人记忆中的劳动,而不是现实生活的真实的劳动,这是最大的问题。

劳动教育要给孩子呈现真实的劳动世界,不要仅仅停留在“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代的劳动,要和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同频共振。目前,我国在发展中面临的突出问题就在于很多高端产业、核心技术并不在我们手里。

很多学校开展的劳动教育存在“新瓶装旧酒”的问题,形式、内容跟上世纪五十年代没有太多区别。哪怕现在让孩子去种地,也要让他们知道,当下农业已经出现了新的样态,大棚温室技术已经可以一年四季生产作物,高科技无人机可以播撒农药,体现现实性、时代感和前瞻性的劳动教育才能激发孩子劳动的创造力,从而也才能真正发挥新时代劳动教育在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方面的积极促进作用。

此外,当前有些劳动教育还存在“娱乐化”的现实问题。比如,国庆节快到了,我们带着孩子到郊区采摘,看起来是劳动,但其实是休闲娱乐。很多学校带孩子到校外的小菜地去,孩子们喜欢得不得了。孩子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要追问这个问题,孩子喜欢的是劳动教育所要培养的四个核心素养吗,如果不是,我们就要高度警惕,劳动教育不能给孩子留下休闲娱乐的印象,这就不是劳动教育所主张的。

新京报:有些地方的教育主管部门列出了每个年龄段应该掌握的劳动技能,比如二年级孩子会扫地,六年级学生要会做三道菜,家长对此也有不同看法。劳动教育如何实现家校合作?

班建武:这和评价体系有关,但是不能指望评价解决所有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家长要调整教育观念。

很多时候,家长对劳动价值的认识也是不充分的。实际上,劳动对于孩子健全人格的培养,感恩意识的形成有奠基作用。如果孩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这个家对他来讲和高级宾馆有什么区别?让孩子通过劳动在家里留下痕迹,他才容易有家庭成员的归属感。在学校中也是如此,所有的劳动都由保洁干,学生也很难有主人翁的感觉。

家长往往以爱孩子的名义剥夺了孩子学会劳动的可能,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孩子不爱劳动。

为孩子们列“劳动清单”也是课标里提倡的做法,但这不是唯一的劳动教育途径。劳动教育是“一育”,不是“一课”“一个活动”,清单最多完成劳动教育中的部分任务。劳动教育应该紧扣目标要求,要坚持育人为本,才能确保劳动教育综合育人效果的最终取得。

新京报记者 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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