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老六”“这人真唐”“红温了”……孩子口中的词，你能听懂吗？刚刚过去的“六一”，“听孩子说话跟加密一样听不懂”冲上网络热搜。
去年10月，中央网信办、教育部印发通知，部署开展“清朗·规范网络语言文字使用”专项行动，整治网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不规范使用乱象，其中就包括编造网络黑话烂梗现象。时至今日，各式黑话烂梗不仅依然充斥网络，还愈演愈烈，渗透进校园。短视频、游戏和直播平台，成为传播的“重灾区”。
现象1
5岁孩童张口就是“这人真唐”
幼儿园放学后，吕女士带着儿子童童准备回家。这时，附近小广场上一个女孩突然放声大哭，家长怎么哄都哄不好。5岁的童童见状脱口而出：“这人真唐！”
在场家长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吕女士也再三追问儿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孩子只是懵懂地说：“爱哭的小孩就是很‘唐’啊。”
回家后再三查询，吕女士才了解，“唐”这个网络梗源自唐氏综合征的污名化表达，常被用来嘲讽他人智商不足。“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和伤害。”吕女士震惊又愤怒。
实际上，网络黑话、烂梗，正在校园内流行。
小学美术教师俞晓告诉记者，现在上课提到某些词汇时都得格外小心。“有一次讲禽类绘画，刚说到‘鸡’这个字，全班就炸开了锅，‘鸡你太美’的喊声此起彼伏。后来，我才知道是‘只因你太美’的意思。”俞老师说，虽然通过严格管理孩子们有所收敛，但课间十分钟仍是这些网络烂梗的“重灾区”。
俞老师曾看到有的孩子边跑边喊“追得上我吗？老弟”；还有的孩子每说一句话都要以“大香蕉”结尾，还配合着苍蝇“搓手”的动作；更甚的是，有时孩子们会互相重复“泥嚎，泥嚎，我的头发是真发”这样无厘头的对话。
小学语文教师潘琳也深有感触，“我自认还算年轻，但完全跟不上学生们的黑话更新速度。”她举例说，学生口中的“河南拔智齿”既与河南省无关，也与牙科无关，实际是“很难不支持”的谐音梗；“抱拳了”不是表示礼貌，而是“宝我去玩了”的简略说法；更不用说那些直接念字母的暗号，比如“DDDD”就代表“懂的都懂”。
更令人担忧的是，说多了后，有的孩子将这些烂梗写进了语文作业里。在社交媒体上，多位老师晒出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作业案例：“让四年级的孩子用‘栓’造词，写‘木栓’‘栓塞’都行，结果孩子写了个‘栓Q’！”“孩子描写害怕心理，竟直接写‘完了芭比Q了，这次我们都玩完’。”
现象2
黑话烂梗成孩子社交密码
孩子们说顺口的网络黑话、烂梗究竟何意？记者采访发现，这些网络黑话，可以大致分为几类：一类是谐音梗和缩写梗，比如尊嘟假嘟（真的假的）、栓Q（Thank you）等。一类是游戏黑话，比如“红温了”原指游戏中角色残血时血条变红，现在孩子们用来表达“崩溃了”“破防了”。一类是低俗化、攻击性用语，比如“这人真唐”“小唐人”借唐氏综合征侮辱他人。还有一类是无意义或解构经典的烂梗，比如“有被孝到”解构了“孝”的严肃性，成为日常调侃用语；“因为他善”原是评书中的一段内容，现在变成了对一切问题的无厘头回答。
“刚开始班里只有几个小孩讲，但是这个‘传染性’太强了，很快全年级都在讲。”一所小学的三年级班主任李老师说，课堂内外充斥着这些缺乏内涵，甚至还带有攻击性的黑话，“网络语言已经成为孩子们表达情绪的工具，是很可怕的。”
孩子们为什么喜欢说这些网络黑话呢？李老师和学生聊天后发现，多数孩子只是盲目模仿跟风，有的甚至连这个词是哪儿来的、确切的意思也不清楚。“但是大家一起玩这些梗，就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好像一种社交货币似的，能迅速跟同伴融入到一起，不说的人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探因
短视频博主靠烂梗博流量
“我们家长平时很注意言行，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采访中，吕女士提出疑问。
记者调查发现，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直播平台是滋生、传播网络黑话、烂梗的“重灾区”，甚至有部分博主就靠着黑话、烂梗来吸引未成年人，只为博取流量。
“尊嘟假嘟，尊嘟假嘟，你没骗我吧？别把我当成小傻瓜。尊嘟假嘟，尊嘟假嘟，时间滴滴答，记得要可可爱爱哒。”在某短视频平台上，记者以“尊嘟假嘟”为关键词搜索，看到了大量“玩梗”的视频。其中，一个10岁的小女孩还在短视频中表演“尊嘟假嘟”的7种情绪，十分无厘头，但转发量超过17万。
记者又以“小唐人”为关键词搜索，排在首位的来自一位游戏博主，短视频以“兄弟们不知道你们班有没有那种糖人同学”开篇，讲述所谓的同学故事做调侃，字幕以“糖人”代替“唐人”。该平台上，“唐人”话题的短视频有5.3万人参与、7.1亿次播放，其中包含大量恶意玩梗的内容。
在某社交媒体上，记者以“因为他善”为关键词搜索，也看到了大量恶搞视频。不少博主将原评书中的段子改编、发挥，以此吸引关注，评论区也多是调侃、附和的内容。
还有的视频让小学生出镜，披着“科普”的外衣，实际是以娱乐化的方式调侃热词。“你作业做好了吗？”“包的呀！”“妈妈，我红温了，一个蛋一直针对我。”“那你为什么不反击？”“因为我善。”某视频中，一位小学生以“生动”的情景演绎的方式介绍“10后”小学生的口头禅，还加上了“萌娃搞笑日常”的话题标签。
“现在的孩子，甭管几岁，用手指点一点、滑一滑就能刷短视频。”市民柳先生说，自家孩子上五年级，并没有手机，但放学后孩子会蹭同学的手机刷短视频。“有段时间跟她说啥，她都回怼‘那咋了’，后来才知道也是跟短视频学的。”
失管
算法助推让孩子日益沉迷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在常见的短视频平台，只要浏览过几个与网络黑话、烂梗有关的内容，平台的算法推荐就会不断推送相关同质内容，甚至是更加低俗、不良的内容。长此以往，让本就欠缺甄别能力的未成年人，进一步沉迷于网络烂梗或受不良信息熏染。
以“我没K”为例。这一黑话出自一首名为《恐龙抗狼》的网络“神曲”，歌词就是“我没K，布鲁biu布鲁biu，恐龙抗狼抗狼抗，恐龙抗狼抗狼抗……”，如今被孩子们用作口头禅，常表示兴奋的心情。当记者刷到一个和“我没K”有关的短视频后，再次打开某短视频平台，首页推荐出现了更多和《恐龙抗狼》相关的短视频。
“算法推荐中，短视频话题是关键。”一名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为了方便算法推送，不少低俗的网络烂梗短视频，都会有相应的话题梗。以孩子常用的网络黑话为例，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查询发现，“我的头发是真发”的话题播放量达3.4亿次，“完了芭比Q了”的话题播放量达12亿次，“我没K”的话题播放量更是达惊人的15.9亿次。
同时，记者测试发现，即使在开启了青少年模式的情况下，短视频平台也没有主动屏蔽掉网络烂梗等内容，类似“芭比Q了”“你个老6”“栓Q”这样的表述，仍大量存在于平台向未成年人提供的短视频中。
“孩子打开短视频，一刷就是这些网络用语，耳濡目染可不就脱口而出。”有家长表示，她注意到孩子和周围的同学还会玩“热梗接龙”，主动上传自己录制的网络玩梗段子。记者也发现，在“我的头发是真发”等话题中，里面有大量未成年人参与玩梗，最小的孩子看上去仅三四岁。
应对
用正面引导代替批评嘲笑
“当前未成年人滥用网络黑话现象日益普遍，其根源在于信息素养和语言素养还有待提升，也需要从社会环境、家庭教育和同伴交往方面入手破局，构建多方联动的积极语言生态体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
储朝晖建议，从家庭层面来看，家长应当在孩子语言发展的关键期给予正面引导，鼓励孩子使用规范、完整、文雅的表达方式，而非碎片化的网络用语。当孩子说出不雅网络用语时，家长不要立刻批评或嘲笑，仅仅说“不准说”效果甚微，关键在于即时引导孩子用更规范、更高雅的语言表达相同意思。比如孩子说出“绝绝子”时，家长可以回应：“你是想说‘太棒了’对吗？”等方式进行即时引导，通过平等对话培养孩子的语言判断力。
同时，家长也要注重营造健康的家庭语言环境，家长自身应减少使用成人化网络用语，多开展亲子共读、户外活动等形式的互动。在同伴交往方面，家长也应有意识地引导孩子接触语言素养较好的玩伴，给孩子创造使用规范用语获得认同感的机会。
“许多孩子使用黑话实质是为了在群体中引起他人关注、获得存在感。”储朝晖认为，要帮助孩子在规范语言群体中找到存在感、归属感，使其认识到优雅得体的表达才是赢得他人尊重的有效、正确方式。
学校应该同步加强语言规范教育，避免孩子在校形成以讲黑话为荣的观念。平台则应优化青少年模式内容池，对低质信息建立动态过滤机制。
储朝晖表示：“只有家庭、学校、社会形成合力，才能帮助未成年人建立适切的语言表达能力，避免孩子陷入网络亚文化的漩涡。”
本报记者 陈雪柠 袁璐
冯晨清 制图
